废妄

【侠岚相关,以谣叔为中心快乐的搞各种cp】

逐渐放飞自我ing

【叶谣】 多少恨 (第二折)

#第二折部分私设请戳:多少恨第二折随谈

 

#已重新排版

 

 

 

(正文)


 

翌日,才过卯时,伍伤已穿戴齐整走上了去往将军府的路上。老人的手上小心翼翼的拿着一封请柬,那是假叶交予他的,吩咐自己送到昨夜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发将军所居住的府邸。

 

伍伤心疑也许是自己年岁大了,越发琢磨不透假叶的心思,无论是昨天晚上突然宣布的堂会演出还是今天郑重交代务必送到的请柬,都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但他深究不起,只有照做的份儿。

 

清淡的天空忽然重了颜色,零零洒洒飘起了雨。不过是细如牛毛的朦胧微雨,该是不去计较的。但时因携了一份自家主子亲笔书写的信件,只能加快步子向前疾行。

 

请柬被贴身放入衣襟内以防被雨打湿,伍伤现在只想快些了了这苦人的差事好回去复命。

 

待老者冒雨赶至将军府前,不大的细雨已趋转停。勾栏瓦肆的杂云地界要想打听一个王侯将相的住处并不难。一沓子银票换一个将军的事细在假叶看来是极为划算的买卖,他伍伤不过是个掌班的,在这件事上纵使有他自己再多的看法也插不上嘴,索性不言,毕竟最后差办的人选还不是他这把老骨头。

 

双檐青瓦,玄石做基的府邸没有皇宫銮殿那么金碧辉煌,即便是与其他将卿的府上相比也略显朴素。门前两尊铜口战狮无声驻守,威重可堪俨然是不动自露。

 

伍伤敲响那扇禁闭的暗红大门,等了小一阵儿,听得一串飘渺清脆的铜铃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门开了,出乎意料的竟是位小姑娘,那女孩生的温婉秀丽,一头齐耳短发被人打理的十分仔细,白瓷似的肌肤衬一身冰蓝色的小袄,脚下踩一双鱼嘴布鞋,纤细的脚踝处还戴了个红绳系的铜铃。

 

“敢问老先生找谁?”还没褪去糯音的女孩彬彬有礼的发问。

 

伍伤征了一会儿子才回了神,不忙答道:“请问姑娘……山鬼谣将军可是居在此处?”

 

“咦?你找父亲?”女孩微皱了下眉,有些作难,“不巧,他现在不在府上。”

 

伍伤一听只连连摆手,客客气气的说道:“不敢多的麻烦姑娘,老朽这有一封我家主子交给将军的请柬,还请姑娘务必代为转交”说着掏出自己怀中密封完好的信函,上好的竹纸幽幽泛着兰香,信封处端正秀丽的用小楷写了将军亲启的字样。

 

墨夷微微犹豫了一下才接过伍伤手中的帖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觉得是罕见的贵重,但既接过了人家的请帖便没有退回去的道理,虽然小姑娘也觉得有一丝不妥但看到老人恳切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答应了下来。

 

伍伤得了口信也不打算继续叨扰,辞过将军府折路回返。他心里略有些在意女孩方才对山鬼谣的称呼,先前倒是没探出山鬼谣还育有一女。不过时间不允许他再细想,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去向假叶交代。

 

戏楼一层的大台上照例排着对仗演练,最近班子里又收了几个新人,那些小徒们看见了自家掌班都纷纷停下手上的把式恭敬的招呼。少有的几个伶俐的感觉出老班头今日的心不在焉,也自知没权利发问,趁机偷了会儿懒才提起刀枪开始念戏本子上新学不久的唱词。

 

伍伤在二楼处找到正独自赏兰的假叶,兰花在假叶的精心照料下开得灿烂,属于此花的幽雅气息无声弥漫。

 

“请柬送到本人手上了吗?”

 

楼梯的吱呀声已经让假叶知道是伍伤回来了,他开口免去了寒暄问候直奔主题。

 

“将军当时并未在府上,我按您的意思传达给了……”

 

伍伤应答的颇有些吃力,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出今天意外得来的新消息,只好撂下一半话哑了声。

 

“怎么……您老现在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了?”

 

假叶显然不满意伍伤这副样子,侧身睨了一眼有些佝偻的老人,用嘲弄的口吻反问道。

 

“是……您教训的是……老朽无用,把信交给了他的……女儿……”

 

无法斟酌出合适字眼的伍伤只得实话实说,他这是被假叶硬逼出来的真实答案,活像招狱里录供的囚徒。

 

“哦?女儿?昨儿倒是没听那些腿子门提起……”

 

上挑的尾音表示出声音主人好奇的心态 ,可也仅仅是事不关己的好奇而已。对于假叶而言,与山鬼谣有关的其他人并不是他想要了解的对象,只有山鬼谣才是,只是他们现在还未相知。

 

“老朽也觉得奇怪,这山鬼谣掌军千万,常年戍边,并未娶过妻妾,怎么会凭空冒出一个女儿……”

 

“罢了,是真是假也是人家的私事,与咱们无关。对了,堂会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假叶拨弄了下长发示意自己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话题一转问起了堂会的事

 

“消息已经散开了,胄老板他们这几日也正紧练着。有您在,必然不得差。”这个话题显然比方才的要令伍伤感到轻松许多,他先是如实汇报了进度,又在最后恭维上这么一句,可惜末了又觉得有些多余。

 

假叶的一声意外不明的冷笑证实了他的猜测,老人刚刚显然是忘记了他们这位叶老板最嫌恶毫无意义的恭维,他这回的话讲的有些多了却无奈收不回去,只能先狼狈的退下。

 

楼下还叮叮锵锵的敲着堂鼓,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十日后的戏宴能顺利开演。

 

……

 

 

一日的功夫也不过朝夕之间,山鬼谣今日在宫内用过晚膳又与当朝圣上彻谈了许久才踏着清冷的月光而归。

 

主政的天子破阵而今已过耄耋之年,手握权力之杖却能不在其中沉沦腐朽,在位几十年间玖宫城政通人廉德清明,不可谓不是国家社稷之幸。

 

破阵虽出生在帝王世家,但却没有傲慢在朝廷的荣显富贵里,若非重大礼政朝仪,总着一水蓝丝褂示人。对待文武全臣也是罕见的和蔼可亲,赏罚分明,亲贤远佞,担得起治国有方盛世明君的称赞。

 

老圣上最关注的无非是百姓的福祉与国家的安定,前者是他致力多年而收获颇具成效的,兴修大小水利,减免赋税,体察民情。他以仁心待黎民,百姓则以长久的爱戴拥护还报他。

 

谈及后者,则是要不得不提山鬼谣与弋痕夕了。谣夕二人同是师出左师门下,一个天资聪慧,一个勤奋刻苦,又有左师从旁悉心教导,成长为匡扶社稷的栋梁之才,只是时间的问题。

 

左师在世时,破阵曾不止一次赞赏过左师的这对弟子是人中龙凤的青年才俊,也曾半开玩笑的说过两个年轻人是左师替全天下捡来的宝贝。

 

时光荏苒,当初的两个毛头小子已成为破阵身边左膀右臂的存在。师兄驻守塞外保边境无患,师弟留居宫内护圣驾周全。只可惜为国家操劳一生的贤相左师积劳成疾,无福等到这一天的到来,先一步驾鹤西去了。

 

时至今日再度提及他的挚友左师,破阵总是难掩心中的愧疚之情,这种愧疚在左师死后并没有随之而散,相反的,延续到了他的得意弟子山鬼谣身上。

 

一道圣旨,一句师命,一场久待解决的边患顽疾让这个本该仕途平顺一路晋升的白发青年没有丝毫犹豫的选择了只身率军前往远离国都的极北苦寒之地 。

 

且这一驻,便是十年。

 

在山鬼谣辞别恩师远行千里前,他最后一次为左师床前奉药。还是熟悉的庭廊,熟悉的房间,老师的药方他阅过无数次,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更熟悉每一副草药煎熬的火候与时间。

 

可这一次,一向能将情绪收弛有度的他却落泪了。

 

师徒二人都明白,此去一别,是生死相隔的永诀。移棺就木饱受病痛折磨的老人可以清晰的预见自己的结局,可他却无法看透这个无奈之下作出的决定究竟是将自己的爱徒引到万人之上的顶点还是推向不可预知的深渊。

 

悠悠十载,圣驾朝殿前的巨木扶桑花红繁茂,守卫苍生的将军卸甲归国,只是眼底多了郁结不化的寒肃冰雪,与这樱暖花开的乐净人间相容不得。山鬼谣的变化破阵看在眼里,刚毅寡言历尽沧桑的男人与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可他作为这个国家的君主,不能将一把开过刃的绝世冷器弃之不用。

 

而山鬼谣对于这个国家而言,恰恰是一把锋利到极点的剑戟。

 

这是他的命。

 

……

 

……

 

 

待山鬼谣推门走进自己的书房,却发现里面灯火未灭,昏昏蒙蒙的散着光。正对大门的书桌那处只看到小小的一团人儿“霸占”着自己的座位,伏案睡得香甜。

 

不是白天代收请柬的墨夷又是谁?

 

山鬼谣有些哭笑不得的走上前去轻摇小姑娘的肩膀想要叫醒她。可许是等候的太晚的缘故,墨夷此刻正睡得踏实没有半点醒转的意思。于是房间的“正主人”只好退而求次小心抱起熟睡中的少女带回卧房。

 

似乎又沉了些……

 

山鬼谣估量着怀中人儿的分量暗暗嘀咕了一句 ,虽说趁人不知的情况下开桩玩笑不甚厚道可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由衷的高兴,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柔和下来,温柔的不像他。

 

塞北寒恶,那年冬天尚是孩提的墨夷被自己出巡的部下从一处山洞内带回,发现时那孩子已经受冻昏迷不醒,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摔打磕绊的伤口与淤青。

 

瘦小柔弱的女孩令山鬼谣于心不忍,他考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将其留在自己军中。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天真烂漫的少女为肃杀严备的军部带来了欢笑,免去了诸多将士每岁因萧瑟之景感极而悲矣的凄愁别绪。

 

而墨夷的懂事乖巧与冰雪聪明也让山鬼谣愈发喜爱。尤其墨夷小小年纪就显现出医术的天赋,着实让他惊喜。朝夕相处间,他待她早如己出般疼爱有加了。

 

 

……

 

 

没有手臂遮挡的请柬这时才在桌上显露出它的存在。安顿好墨夷后山鬼谣又辗转回到书房去拆开那封信件,他猜测墨夷今日在书房等候良久,应该也是因为此事。

 

几经人手的请函这时才算是真正到了本人手中,指腹摩挲过纸面上精致的幽兰暗纹,有极清淡的香气钻入鼻腔内,是从这纸上散发出的。

 

山鬼谣不见匆忙的浏览完毕,倒是斟酌用词极为客气的一纸邀请。独特而又令他感到些许熟悉的笔迹已经让山鬼谣在心里有了书信人的答案。

 

是假叶不错。

 

目光转至落款处,纸上的名字刚好与心中所想吻合。

 

山鬼谣放下手中的请柬揉了揉眉心,这个假叶展现给他出乎意料的东西太多,无论是那天晚上台上舞歌流庭的惊鸿一瞥或是台下意味深长的对视,还是今晚在笔墨间所见的客气词调……

 

他都一件又一件的做了,且样样都把握的漂亮恰当没有一丝累赘。当然,在一切合情合理的作为背后,他也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

 

毕竟山鬼谣只听闻过有官人点戏伶人入府的古事却不曾见得如此费尽心思邀官入座的优伶。

 

在假叶着笔描绘的戏文故事里,他很快就能迎来整卷故事最重要的人物登场。

 

正如他知道他会来,他知道他须去一样。

 

让人为其生的一份期许,一缕还待填补的空白。

 

……

 

 

十日后,山鬼谣如约站在惘生馆门前,磷灯点亮重檐的楼宇,照的那一方夜色通彻如昼,只觉得比第一次来时装点的还要奢华繁重。

 

还未进上前去,倒先有一着缁衣的垂垂老者拄杖向自己迎来。

 

“可是山鬼谣将军不是?”老人拱手施礼相问道。

 

山鬼谣颔首算是默认,抱拳还礼并相无差。

 

“老朽伍伤,咳咳……是这馆上的掌班……”伤爷知道迎对了人,便报上了自家姓名,不太中用的嗓子不可避免的嗽了两声。

 

“叶老板特意为将军您备了座儿,请随我来吧。”喑哑涩耳的声音像一把粗砾的树皮在地上摩擦出断续的字节,叫人听着不是那样舒服。

 

老人说罢拄着木拐在前缓行带路,伍伤并不愿与山鬼谣有过多的交谈,这个白发男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气场如上古青剑一样冷血傲然。如果说自家主子假叶是一把淬了毒的锋刺,那山鬼谣则是一柄染血的长枪,无论哪一个,都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太多的顾虑与揣测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伍伤把这全部归咎于自己年少留下的病根儿上。他的潜意识里,并不愿意承认这莫名的一阵不适是由于紧张所致。再反观后者,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山鬼谣今日特意挑了一件低调的亚棕劲装上身,上次披勾戴甲偶然到访是纯粹的巧合。戏楼里鱼龙混杂,官商士庶皆有之。如果被多事之辈借题发挥从而节外生枝,才是麻烦的紧。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他才作此决定。

 

两人顺着西侧的楼梯上了二层,相比于一楼人患满堂,二楼要清净许多。伍伤将山鬼谣引到了假叶事先定好的位置上落座。不得不说这位子选的甚妙。虽是偏东了一些却可贵在视野极佳。坐之,可纵览整个戏台,站之,又可环睹满席宾客,将那一角天地尽收眼底。

 

“您且少坐,戏不多时便会开场。”伍伤将人带到就算完成了任务,客气地交代了剩下的事宜便下楼往后台去了。

 

今夜,以假叶为首的七位角儿都要一一登台。他的任务可谈不上轻松……

 

伍伤走后不久,另有一高个子的堂伙上来给山鬼谣送写好曲目的折单。这青年身量茁壮,套了一件干干净净的蓝布短衣,递上戏单后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山鬼谣看到其衣裳背后的一个“害”字,觉得十分有趣,又看其眉间神色是与年龄不甚相符的乖戾,便出言叫住他问道:“你这背后的害字倒是何意?”

 

青年闻声住了脚,态度平平的答道:“不过是叶老板赐予小人的名字而已,并无他意。

 

“用害字作名字的,我倒是头一次见得。”

 

害见这位白发客人生的器宇不凡,对此又这般感兴趣,索性把话打开了说:“不瞒大人,小人全名伍害,另有四位堂事——伤、断、破、散也与小人一样,蒙受叶老板照顾,在手下讨个差事,名字自然也是听从叶老板做主。

 

害的语气里,除了惯有的傲戾也存了一份对假叶的感激。

 

山鬼谣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问,倒是引出了其中的故事缘由,点了点头又把话题转至其他:“为何你这二楼除了我以外,再无他人入座?”他方才环视了一周,一楼自然是热闹的没得说,谈笑嘻声此起彼伏,独独他所在的二层冷冷清清,不由得心生疑惑。

 

伍害对于山鬼谣的问题显然知之甚少,只好说:“小人不明,只听伤爷说是今晚有贵客莅临。叶老板又叫我等将多余的桌椅撤去,只在四侧各留一套。”

 

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占了这四分之一的位置么……

 

似是有心,还是无意,不得而知了……

 

山鬼谣知道问不出什么,也就挥了挥手任其退下,抿了口茶,翻开那象牙白宣的戏单子,朱笔誊写的戏文词牌与表演者倒是一一对应的写全了。生旦净末丑,五角儿聚首,真可谓难得的很。

 

不想却在第一列就瞧见那人的名字,连所用的字号都比其他六位大了一寸,可见是头彩,演的则是《玉簪记》里的选段。再往下顺次浏览——胄、逝炎、鬼爪、鼠尾、斑狼、柱纹。

 

全然是自己陌生的名字。只顾先观群芳献首再言其他吧。

 

 

……

 

 

幕起,弦鼓声未满,那人却已先一步上场。戏服上的繁花卷成图案随着假叶的一静一动在轻纱薄襞绣织的衣褶上流泻,似雪月华光挽迤有余。

 

水钻的头面流光溢彩,大小不一的珍翠玉石如晨星堕雾,清辉暗藏。步态柔美,与踏波无异,顾盼间一双秋水明眸韵致窈然,欲语还休。

 

一个简单的亮相,就扬起了满席喝彩。

 

惘生馆的魁首

 

他假叶,当真是受之无愧。

 

皓齿轻分吐珠玉,绛唇微启诉慕情。

 

咿呀婉转间,一段他人的儿女情长借了自己的口唱念出来。

 

无论多少遍,无论几多时。

 

暮去朝来,台下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可入到耳里,还是如初听时一般惊艳。

 

那么多的听客,有谁会在乎一个戏子的内心呢?

 

每每唱到精彩处,假叶都会如此不屑的想。

 

台下的情绪越高涨,他的内心也就越冷漠。

 

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演绎早已烂熟于心的唱本,创造出来的,却是醉生梦死的幻乐天堂。

 

人啊……

 

何其渺小……

 

又何其多恶……

……

尾句留音不留情,空留余音绕黄梁。

 

他这一折演完了,自会有人接过替他续。

 

……

 

山鬼谣看着那一身花衫锦绣慢慢退到幕后,灯烛换了几盏,再看时,台上已是他人。

 

……

 

花翎翻飞,金盔炸眼。老生的长髯与青衣的翠衫变幻交织,五光十色的戏台上各色戏角儿纷纷聚拢,又在一瞬间不加留恋的闪躲开。

 

 

戏里戏外,早已分不清是何模样。

 

……

 

 

假叶换上自己贯穿那件紫色丝袍,手里拿着平素不离身的折扇,小心避开宾客席的注意,脚步轻缓的上了二楼走到山鬼谣身后。

 

台上的武旦身姿飒爽,一个剑花刺的人眼花缭乱,又是一声娇喝,台下叫好声连连。

 

 

“将军果然是守信之人,肯给我假叶几分薄面,就是不知今日来观我的这出戏,可还算满意?”

 

 

假叶在留白的间隙出言道,身上的馨香铺散开来,似柔似幻。

 

山鬼谣在假叶走近前已知有人,回身一看,那开场艳贯四方的花旦粉黛未卸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颜色不减分毫,明艳夺人。

 

“叶老板有礼在先,我一介武夫,怎敢弗您的好意。”

 

山鬼谣起身回道,两人对视而言倒像在暗中博弈,棋逢对手,快意不减。

 

“将军言重了,这世上有许多人都说自己懂戏,可依我看,未必如是,反过来说,那些自称不懂的……也许恰恰是戏中人也说不定。”

 

假叶的这一番引人深思之言倒叫两人一时无话,于是彼此十分默契的双双将目光投到楼下的大台上继续观戏。

 

这出武戏由柱纹扮相,提眉,亮眼,冥玄的长弓一拉,似有箭影从中闪过。

 

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

 

突然,一只黑猫冷不防蹿上台,不明分说对着台下厉叫一声,满座愕然,正演到要紧处的武旦当场呆立原地。

 

山鬼谣不知,以为是其中剧情安排所致,哪听得身旁人“啪”的一声合上折扇,似是压抑着怒气匆匆向戏台赶去。

 

假叶确实没预料到,临到收戏的节骨眼儿上,柱纹竟出了乱子。

 

戏台上见猫,是大忌。偏偏那畜生还是柱纹自己养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看来,是把自己之前的警告当耳旁风了。

 

然而假叶已经无暇再在心里数落,只能先露脸收拾掉残局再说。

 

锣钹声尴尬的响了一阵渐渐沉默 ,这厢伍伤已先一步跑到台上拉着没了魂儿的柱纹向台下赔不是。

 

可惜台下的观众并不买账,败了兴头儿,哪能就这么算了?叫嚷声与理论声一齐聒噪起来,眼看着局面快控制不住了,众人却因看到假叶再度走上台来而重新安静。

 

山鬼谣在自己的座位上默声看着事态的发展,他很好奇假叶会如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棘手事件。

 

假叶端端对着台下福身一拜,开口还是如戏腔一样的莺啼婉转,似乎他一直站在戏台上,不曾离开。

 

“是假叶教导无方,败了诸位的雅兴,还请各位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假叶愿另加一出,就权当是罚戏了。”

 

他知道,柱纹这出戏是断然演不下去了。只有自己亲自上场,才能平息掉那些滋事之类的蓄意挑唆。

 

 

当然,平了这出麻烦后,账,还是要接着算的。

 

 

那退到一旁的柱纹听到假叶要替自己罚戏,不可置信的睁大了杏眼。她非但没有一点脱险的庆幸,相反的,身子却是抖得愈发厉害了。

 

这惘生馆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叶老板是藏毒于心的性格,他现下肯帮自己解围,就意味着自己之后必将以加倍的小心奉还。

 

 

可她,当真还的起么……

 

 

半拉半扯,柱纹被伤爷牵下了台。还未缓过神儿,伍伤只觉得自己手上力道一紧。

 

“还请伤爷……一会儿子能替我在叶老板面前说句好话……我……”

 

伍伤瞧着那脂粉花了模样的武旦眼中含泪,哪还有方才半点英气可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柱纹姑娘,你这是在为难老朽啊……”

 

他狠心挪开柱纹的玉手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叶老板的脾气,他刚才肯上来帮你已是大幸了。姑娘横竖也是躲不过罚的,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柱纹失言,手一下子没了气力,软若无骨的松开,双目无神不知望着哪处是好。

 

台上笙乐齐鸣又重新热闹起来,假叶那里已然开场。

 

戏客们没想到他们存心一闹倒是又换来了假叶一出戏,今夜,可算是饱耳福了。当然要收敛情绪好好享受一番才是。

 

……

 

“风烟定,山河寂”

 

“已是万鸟归巢太平季”

 

……

 

“骤雨急,长路漫”

 

“旧梦空留无人忆……”

 

……

 

 

酥音媚耳传遍满座,传到悠然品茗的山鬼谣耳里,传到战战兢兢跪坐的柱纹耳里,传到他假叶自己的耳里。

 

一时各顾其心事,不言其他。

 

……

 

最后一曲收官散场,假叶起手摘了凤冠回到后台,却发现柱纹还直愣愣的跪在那处。

 

“去后院自己领罚吧……”

 

他懒懒道,不愿过多的在此浪费时间。

 

“柱纹,你也是从小苦过来的,该知道事情的轻重 。”

 

假叶故意贴近跪在自己面前已哭的花容失色了的刀马旦,折起的紫银铁扇直对着柱纹肩头按去。

 

肩上的力量越施越重,柱纹忍痛绞紧衣袖,硬是跪直了身板儿。

 

她知道到了如此光景,想讨个饶儿是没什么用处了,哽咽着欲起身往后院去。

 

哪知半路又跳出了个花脸大汉拦住了去路。

 

是斑狼。

 

他在柱纹前一回上场,方才出的那场祸乱他全看在眼里。“咣当”一下跪在假叶身前,本不善言辞的他,看见柱纹出了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叶老板……”他喊道。

 

“柱纹前几日练功伤了腿……如若跪罚,恐再难登台……斑狼……斑狼愿替之受罚……”

 

他忽略那旁拼命使眼色劝阻自己不要鲁莽行事的柱纹。

 

万一,万一能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呢……

 

斑狼天真的想。

 

这样一来,假叶倒是被两人弄得怒极反笑了。虚握的兰花指轻捻胸前的一缕青丝:“柱纹斑狼,你们倒是好生恩情意重啊……”

 

他笑着说,可言辞分明是冷的。

 

“既然你这么心疼她……不如就陪她一起受罚吧……”

 

很可惜斑狼看错了时机,他的耐心已经没有了,兀自空惹了一身麻烦。

 

……

 

 

放下二人且不提,假叶心里还记挂着山鬼谣。

 

不知他还是否在席……

 

掀了帘子,走上台去仰首观望,那一头黑巾束起的白发倾时进入自己眼帘。

 

二人在楼梯的中途相遇,“将军且慢,容我相送一步吧。”他出言邀请道。

 

“也好。”

 

 

山鬼谣跟在假叶身后,一边走一边却留神观察着大堂的环境构造,屋室众多,设计精巧,端的是好手笔。

 

可没料到假叶却是不走正门,带着他一直往别处引。

 

“叶老板这是要带我去往何处?”

 

觉察出不对的将军开始询问戏子。

 

“嘘”,不料那假叶竟止了步一个回身以指封唇,眼底蔓延出笑意,活像只青魅狐。

 

“正门人员众多,只恐水泄难通,我领将军走后院的小门,大抵能节省些时间。随我来便是了。”

 

言辞句句在理,山鬼谣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不留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

 

刚刚两人离得……

 

过近了些……

 

……

 

 

夜凉如水,月光剪成藻荇交横的影子投到地上,好似泼墨绘成花草。

 

“最后唱的又是哪一折?曲调唱词都陌生的很。”

 

“我自写的,还未谱完,今天事发突然,只好先用来应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皎皎月光下闲庭信步,纵使再急的人心里,也会生出一点诗意谴倦。

 

正走着,山鬼谣突然住了脚,“怎么了?”假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一丛花草掩映间,刚好看见院心处跪着的一男一女。两道影子被冷月拉的纤长,静默着重叠在一起。是受罚的斑狼和柱纹。
 

“很荒唐不是吗……”

 
假叶的语气里有嘲弄,有不屑,有哀叹,还有气若游丝的悲伤与无奈,可即便是极淡的一缕,也足够让山鬼谣心头一悸。

 
“入了我们梨园这一行,从小就是被罚大的。你看这光鲜亮丽的戏台上,其实到处都遍布着不可触犯的祖制律法。犯了忌,只有认错受罚。”
 

“说来可笑,这些不可理喻的戒律,明明没有一丝仁慈之处,却好像印迹一样生在我们身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假叶自顾自的说着,也并不打算让山鬼谣来回答。
 

“因为我们从不被世俗所容,一天是伶官,一辈子都是。就算身死,也难寿终正寝。”
 

夜露打湿了身旁花旦脸上的脂粉,融化成一抹冷香入鼻。山鬼谣有些惊诧的看向假叶,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双把一切都看倦了的千年冷眼。
 

柱纹头上顶着的铜盆终于不堪重负的砸到了地上,沸水凉了一半,洒透了武旦的全身,女子冷的瑟缩了一阵。身旁的花脸硕壮的身躯剧烈的一抖,抬手想触碰那近在咫尺的削肩,可却生生停在半空,转势打向自己的脸。

 
他在掌自己的嘴。一声又一声,清脆在夜色里,却残酷在骨子里,没有挣扎的余地。
 

 
山鬼谣剑眉紧蹙,不发一言。

 

 
他第一次知道

 

 
原来纵使变幻三千模样,华丽如假叶等人,在美丽的外表下,也藏了一颗孤独了千年的心。

 

……


 

“以后……你直接叫我假叶便是了……”

 

朦胧间他听见那人这般对自己说道,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天边传来,直叫人听不真切。

 

 

“好。”

 

 

……


 

(未完待续)

『关于本折的部分私设』

•墨谣是父女梗

•娘娘最后救场的唱词是我自改的,取自画岚主题曲《述岚记》

•斑狼x柱纹 是我自己的拉郎配  我看俩人在一起出场画风也像就凑一块了

 
可能日后二改。私设还待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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